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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民办大学”探秘

1998-11-24 来源:生活时报 文/蔡平 我有话说

孩子没考上大学,还想上学怎么办?有人说,去民办大学,现在中学上不了公立的,不也一样上私立的吗?

中学好理解,只要花得起钱,好歹能考上一个大学,公办民办都一样。大学就不同了,民办的学历国家不承认,靠什么招揽学生?没有生源,又怎么维持运转?

可也怪了,听说民办高等教育还挺火,光北京现在就有l00多所民办“大学”,他们都靠什么“活着”呢?

“我们开的都是热门专业,对学生还是有诱惑力的”

在复兴门外的一条小街里,我好不容易找到财政部招待所。进电梯上六层,看到一块大牌子———北京建设大学,这是该校校部所在。这所大学已有10年办学历史,1500多名学生,据说在北京民办大学中属佼佼者。

走进一个大房间,是用一排旧柜子和旧布帘隔成的两个空间,外面屋子里的工作人员看起来都已过退休年龄,几位女士正伏在三屉桌上奋力写着什么,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我面前,捧着本财务报表在看,样子很认真,也很吃力,办公室主任刘凤海在接电话,我坐在门口惟一的一张沙发上等。

这时,外面有人在喊:“这事儿你们到底管不管啦?”

我忙回头,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正站在门口,“住的地方根本没水没电,还特吵,孩子不想在这儿念了。”女人冲着门里不停地大声叫。“退学不把钱都还我们,下岗了,我们费多大劲儿凑的,好几千块钱,容易吗?”她说着直抹眼泪。

“你们是哪儿的?”我问。

“保定的。”

“不知道这是民办大学?”

“怎么不知道,说北京有100多所民办大学,我们就冲着北京来的,这学校和宣传的一点儿也不一样。”

办公室工作人员忙出来将我和这女人分开,请我到另一个房间里,主任刘凤海也很快过来了。

“唉,没办法,没办法,民办大学,就是缺资金。”主任解释,“学生大部分是外地的,分十几个地方上学,住宿、食堂、洗澡、活动场所都得操心都得花钱,哪儿照顾不到就出问题。”刘主任愁得一脑门子官司。

我立刻感到了民办大学的“游击队”性质。

“学校为什么不单租一个地方集中一点儿,或者自己买一块地?”我问。

“哪儿来的钱呀?”

“那么多学费呢?”

“房租用去五分之一,聘老师的课酬又占三分之一,从我九五年来这儿,就知道北京批了我们一块25亩的地,手续都办了,没钱盖,你看看我们的办公条件,说实在的,在这干的都是一些热爱教育的老同志,大家不计报酬讲奉献,讲精神,虽然很辛苦,但都很勤奋。”

我大致算了一下,建设大学有1500多个学生,每个学生每年三四千学费,再加1500元左右住宿费,加起来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,再怎样也不会让这些专职兼职工作人员们,不计报酬只讲奉献,当然,要靠学费盖出一所学校来,还比较遥远。

“既然这么捉襟见肘的,干吗还办这个学校?”我问。

“为了给国家培养人才呀。”他好像很吃惊。“公办大学落榜生,许多都是好学生,你划个分数线就给隔出去了,十八九岁在社会上乱窜,我们学校组建快10年了,国家没掏一分钱,毕业2000多人,绝大部分都找到了工作。”他完全是一副为国分忧的架势。

“可我不明白,民办大学又不给学历,靠什么招学生?”

“怎么不给学历?我们是北京文凭考试学校,给学历的。”

原来在北京的100多所民办高校中,已有二十几所被国家批准成了“准正规军”,从这些学校毕业,只有5门需要参加全国文凭考试,再有5门参加北京市考试,其余的由学校自己考,毕业当年考不下来,三年内还可以补考。成绩合格,国家就承认学历。

“这多合适,要比完全自学考试容易多了。我们开的都是热门专业,对学生还是有诱惑力的。”

“就是说你们的生源不成问题了?”我问。

“凑凑合合吧。”他回答得很含糊,不愿意我把生源和收入联在一起。

从建设大学校部出来,我来到他们下面的一个教学点。

在北京西部有个衙门口村,北京教育学院的分部就设在村里,这里交通不便,整个村子没有污水排放管道,学院每年得掏几万元雇人往外拉污水和垃圾,但学院的设施却很齐全,宿舍、操场、食堂、浴室……

建设大学看中了这块地方,与教育学院合办了个教学十部,由学院提供房屋和管理人员,建设大学提供300个生源,学费二八分成,大头归教育学院。

这本来是个双方获益的事情,但当我到了这里,教育学院分部办公室的潘友钧主任却不满意:

“我们用了一个多月时间,花了100多万元,把校园宿舍整修一新,食堂和浴室都是新盖的,还定了300套被褥,就等着学生来。结果可好,报到时只来了80多个,有的专业才十几个,单给他们开班又不值得,只好合并到别的教学点儿,如今就剩下50多个,空着200多个床位,定好的被褥也给退了,除了民办学校,哪儿的学生敢这么随便,想来就来,不想来,招呼也不打就没这人了。”

生源是民办学校的生命线,没有足够的生源,教育学院100多万元的付出实在有些冤枉。

我问潘主任:“您说这些外地学生,为什么大老远到北京来上民办大学,反正不是正牌的,哪儿上不一样?”

“这倒是民办的长处了。首先专业热门实用,其次民办大学的证书在外地,未必不管用,人家一看是北京的,都当回事儿,所以民办大学招的大都是外地学生。”

“这些人什么都有了,来这儿还想要什么呢?”

在此次采访之前,我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北京许多民办高校都挂着同样的“研修学院”的牌子,后来才知道,这是北京市教委的规定,非学历的高等教育机构只能这样。

那么,这些“二等”民办高校,日子是不是不大好过?一个周日,我参加了北京中美工商管理研修学院的周年校庆。

从机场高速路向右拐,绕了一个大圈,才来到这所中外合办的“洋”高校门前。

一进大厅,烫金的学校名称赫然贴在墙上。尽管也是租房子办学,但布置得却大不相同,漂亮的酒吧、研讨室、计算机房、办公室,一切都透着正规、“洋气”。工作人员多是年轻漂亮的小姐,统一着装,英语流利,给我的几份宣传材料,印刷十分精美,且后面都附有英文。

我不禁有些纳闷,这个学校为什么这么有钱?

一位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份招生简章,我一看吓了一跳,原来要想在这儿把全英文的工商管理课程读下来,学费是7.5万元人民币。

这么远的路程,这么高的学费,创办一年就招了130多名学生,130乘以7万,这是个什么样的数字?“美国”这块牌子就这么管用?

材料中说,与这所学校合作的外方,是美国私立纽博大学,该校以远程教学MBA课程为主,已在29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70多个分校和教学中心,这所学校,就是它在中国设立的第一个分校。

“他们都是公费来学习的吧?”我问一位小姐。

“不,净是自费,都是外企、合资、独资公司的老板,国企的比较少。”

“这些人什么都有了,来这儿还想要什么呢?”我更加奇怪了。

“我也这样问过他们。”小姐笑了,“他们说,是想挣更多的钱。”

校庆典礼开始了,大家都站在校门外的一块小空地上。我问身边一个穿夹克衫的学生:“你来这儿学习将来想干什么?”

他小声说:“我们单位是国营企业,学完了想回去收拾那个烂摊子。”

“这儿能给你美国的学位么?”

“来这儿的人并不看重学位,又不打算出国,再说我们差不多都有学位,像我已经有硕士学位了。”

“那你是公费还是自费?”

“我是公费,单位愿意让我来学,其他人差不多都是自费。”

我又问一位副校长:“在这儿学完给什么学位?”

他说:“给外方学院的相应学位。”

“把学校分成三六九等,不是由社会来检验,这不是公平竞争”

位于北京石景山永乐小区有一所永乐中学,门外挂着两块牌子,一块是公办的永乐中学,一块是民办的礼文中学。爬上五楼,墙上又是两块牌子,一块是北京市礼文中学,另一块是北京市蒙达研修学院。

退休教师欧阳达松和曹礼南夫妇以各自的名字注册了两所私立学校,妻子是礼文中学的校长,欧阳达松是蒙达研修学院院长,两所学校,一套人马,办公室、教室、实验室、宿舍都在一起,只是聘请的教师不一样。

私立学校寄居在公办学校里面,永乐中学没有高中,礼文中学就只设了高中,这里的学生高中毕业如考不上大学,蒙达研修学院又正好接着,这样既节约资金,又保证了生源。我坐在沙发上等这位欧阳校长,很想知道这种不同寻常的设置是出于怎样一个精明的退休教师。

有人过来为我倒水,与公办教师相比,他们似乎少了些矜持,多了几分谦恭,尤其在校长进来的时候,他们的态度不像是对校长,倒像是对老板,谈话间一位老师推门进来,欧阳校长随便一挥手就让他到别的房间去了,关上门后还对我说,这是一位副校长。我当时有些吃惊,但随即明白,在这儿是靠本事吃饭,从校长那儿拿钱,没有铁饭碗。

“搞了一辈子教育,一直想办一所自己的学校,让那些差点分数就进不了大学的孩子,有进一步受教育的机会,所以我们就提前退了休,办了这两所学校。”欧阳校长开门见山。

“您的蒙达研修学院现在有多少在校生?”

“12个。”

“12个?”我惊讶了,“这能算是学院么?”

“您现在的礼文中学有多少学生?”

“我这个中学办得很顺利,才办了一年,已经有200多名学生了,我现在是用中学养大学。”

“就是说,您的中学是赚钱的?”我赶忙问。

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,笑了:“我这个人不忌讳谈钱,我教国际贸易就是教人怎么赚钱的,我办学怎么能赔钱?我赚了钱要扩大完善我的学校,我准备单独租一所学校,不跟别人合校,我聘的都是重点中学的教师。我可以给他们更高的收入,使他们对学生更加负责,学生的升学率高,学校的名气就大,家长就愿意把孩子往这送。这是一种良性循环。”

“可我感觉有些办学的人更愿意谈奉献,似乎不大愿意谈挣了钱。”

“那是一种陈旧的思想,是和市场经济发展不适应的。”

“可是您的蒙达学院呢?12个学生也赚钱么?”

欧阳校长一下子兴致大减:“是啊,我的大学现在是赔钱的,我只能用中学的收入来贴补。现在的竞争不平等,民办中小学算是闯出来了,有一个公平的升学率摆在前面,可以用事实说话。大学还被控制着,公办大学不包分配是一大突破,这就为公平竞争提供了条件。美国许多名牌大学,就都是私立的。”

“可您别忘了,许多民办大学,还属于三无学校。”

“总要给民办大学一个发展的权利吧,允许办学却不让发文凭,高等教育怎么发展?我自己办学知道其中甘苦,民办高校为什么大都是外地生,因为北京学生除了极热门的专业,很少问津,我这12个大学生里,只有一个是北京的。”

“您能让他来谈谈吗?”

欧阳校长答应派人去叫,只一会儿,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就跑来了。

“我今年20岁,其实都已经工作两年了,原来是职业高中的,分在汽车修理厂。”小伙子谈起过去有些腼腆。

“干了两年吧,觉得心里挺那个的,整天修汽车,拿六七百块钱,要说也够花了,就是没什么劲儿,我参加过两年成人高考,没考上。后来我就想,今年都20了,再不学来不及了,工作可以不要,文凭得拿下来,我就找了这个离家近的学校上了,准备以后参加自学考试。”

“那你和单位是怎么达成协议的?”

“等于是单位把我开除了,因为我不能边上班边学习,为上课有一个月没去。”

“你的同学和同事都怎么看你?”

“他们都挺羡慕的,觉得我能有这个决心,挺不容易。他们也想学,就是下不了决心,觉得已经分到这儿了,就这么干吧。”

“那上学的钱呢?”

“以前自己攒了点儿,家里再资助点儿。”

“因为我和国外有联系,可以联合办学,我已经与新西兰的一所学校签了协议,将来想办成一条龙的,小学、中学、大学,蒙达的学生还可以到新西兰接着上。”小伙子走后,欧阳校长说。

“怎么现在中外合作办学的这么多?”

“都是自己闯路子,你行政手段控制着文凭,办学的人就会往别处发展。你不发文凭,外方学校可以发文凭,这样学生回来就翻身了,市场经济就是这样,门打开了,想关是关不住的,有需求就会有生产。”

我国要想从5%达到高教大众化,积极发展民办教育是必要的

那么民办高校的未来趋势究竟怎样?就这个问题,我请教了《高等教育法》起草人之一,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主任劳凯生博士。

他说,目前我国的高等教育已是三分天下,普通高校1300多所,成人高校和民办高校各有1000多。在同龄人接受高等教育方面,我国比例是5%,国际高等教育大众化标准是30%。

“经过比较可以发现,日本、新加坡、韩国等国达到高教大众化标准,都是通过发展私立教育来实现的,国家只投入和办好国家学校,对私立完全放开。我国要想从5%达到高教大众化,积极发展民办教育是必要的。

“但目前民办高校问题较多,有些办学者的素质不高,以赢利为目的,有些人招摇撞骗,欺骗学生,有些学校不按国家标准办学。据我了解,目前民办高校真正达到高等学校标准的寥寥无几,而得到国家批准可以发自己文凭的学校不到10所。”

我问劳博士:“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是批准办学就可以自己发文凭,为什么我们国家不能这样做,最后由市场用人单位来检验办学质量?”

他说,国家目前对民办高校实行监控,这对规范和发展民办高校很有必要。按目前民办高校的情况,允许他们发学历证书,只能使学历证书贬值,造成混乱。实际上,在民办高校前面,有一个公平的竞争标准,那就是高等教育自学考试,未来我国,也会像其他许多国家一样,谁办学谁发文凭,因为一所大学,如果不发文凭,它就没有存在的可能性,但在目前,还需要有一个过渡,不让你发,是因为你还达不到,给你时间发展,但如果将来你还达不到,就会被取缔。

“您认为中外合作办学的前景怎样?”

“各国对学历证书发放不一样,与我们民办高校合作办学的,基本都是那些学历证书不等值的国家,据我了解,现在与美国合作的最多,其中有些外方学校的文凭,在他们国家就不值钱,但随着发展,当人们都了解这些情况之后,我相信对上什么样的学校,大家是会有鉴别的。”

看来,民办高等教育的仲裁权,最终还在市场需求那里,而且是个不断提高标准的过程……

摘自《中国青年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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